河东郡，鹿鸣县。

一阳观。

白天，众弟子蜂拥而至，听上阳道人讲道传法，场面热闹非凡。

此时已是深夜。

众弟子早就散去，观内冷冷清清，只有大弟子元阳一人，默默的守在大门外面。

天上明月高悬，洒下皎白的月光，为这方世界增添一丝光明。

元阳却选择将自己的身体，隐藏在高墙下的黑暗之中。

他偶尔往观内眺望一眼。

随后，又快速的收回视线，眼神中透着警惕，冷漠，和一丝不那么多的同情……一直等到下半夜。

叮。

观内突然响起一道铜铃声。

声音不大。

但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晚，却是格外的清晰，甚至有些刺耳……听到这个声音，元阳立刻浑身绷紧。

他深吸几口气，又伸手拍了拍脸，让自己脸上不要流露出任何不该有的表情。

随后，他越过大门，往观内走去。

很快。

他来到最里面的一间静房。

此时，门已经开了一条缝，白色的水汽，伴随着一股浓郁的药香，正透过门缝向外飘来……“师尊，弟子来了。”

元阳轻声说了一句后，推开门，走了进去。

屋内正中央，上阳道人正盘腿坐在一口浴桶中，屋内的水汽和阵阵药香，都是从浴桶中散发而来……元阳目不斜视，无声无息的走到角落的一张床榻前。

床榻上，一具女尸横陈。

身体赤裸，尚有余温，显然刚死去不久。

元阳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。

女尸身上，满是伤痕淤青，显然生前饱受折磨。

死后的模样，更是凄惨。

身体干瘪，犹如枯萎的花朵，皮肤如纸般惨白，空洞无神的双眼，凝视上方，仿佛在诉说着什么……元阳看了一眼女尸的脸庞。

虽然面容扭曲，皮肤干瘪，但依稀可以分辨出原来的模样……几天前，他还见过这个女人。

是来自邻县的一名富家千金小姐，明明身无灵根，却贪恋修仙，不顾家人反对，来到一阳观求仙问道。

结果，来到一阳观还不到半个月，就横尸此处。

真是可怜又可悲。

元阳不敢耽误，用早已准备好的白布，将床榻上的女尸一裹，再往肩上一扛，抬脚往外走去。

“等等。”

浴桶中的上阳道人，突然睁开双眼。

只见他面色潮红，皮肤光润如玉，眼眸中更是精光四射。

他修炼了一门采阴补阳之术。

这门采补术，极其霸道，沦为炉鼎的女子，会在采补的过程中，元阴尽失，油尽灯枯而亡……也多亏了这门采补术，他才能青春常驻，将肉身一直保持在最鼎盛的状态。

“师尊，有何吩咐？”

元阳停下脚步，低着头，不敢去看浴桶中的上阳道人。

“明晚再挑两名女弟子，这回由你亲自送过来。”

说完后，上阳道人重新闭上双眼，将身体沉入浴桶之中，借助水中的药力，开始炼化刚刚采来的处女元阴。

“弟子遵命。”

元阳应了一声后，扛着女尸，一路来到后山的竹林中。

不一会儿功夫，他便在地上挖了一个一人多深的坑，将女尸置入坑底后，再将泥土重新覆上。

最后，再弄一些落叶在上面……等做完这一切后，元阳环视周围一圈，在这片竹林里，被他埋的女尸，已经多到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了。

从最开始的惊惧害怕，于心不忍，到如今的驾轻就熟，麻木冷漠。

他早已习惯了。

往后，他还会这么做。

日复一日。

年复一年。

这就是他的命，生而为恶，别无选择。

……山下。

一阳观的众弟子，在山脚结庐而居。

元阳拖着疲惫的身体，回到自己的庐舍，坐在床榻上正发呆时，突然听见有人在敲门。

“大师兄，开开门。”

元阳起身走过去，将门打开，站在门外的是上阳道人座下六弟子景阳，正好住在他的隔壁。

“六师弟，这么晚了，你找我有何事？”

“大师兄，白天你去县城办事的时候，有一位刚入门不久的女弟子，上门来拜访你，恰好被我撞见了。”

“不知是哪位师妹？”

“是来自隔壁燕霞县的柴师妹，还未取道号，名字叫柴灵珍。”

轰！

听到名字，元阳感觉脑袋被雷劈了一下。

柴灵珍。

他刚刚埋的那具女尸，名字就叫柴灵珍。

“哦，对了。”

景阳打开手中的一个荷叶包，露出几根早已冷却的鸡腿。

“柴师妹知道大师兄你喜欢吃鸡腿，还亲自下厨做了些鸡腿，给大师兄你送过来，说是感谢你将她引荐给师尊……”元阳呆呆盯着景阳手上的鸡腿，又听到那句‘说是感谢你将她引荐给师尊’。

他当场道心崩溃。

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。

“大师兄？”

景阳看到大师兄突然身体抽搐，顿时吓了一跳。

他连问了几句，可大师兄像是失了魂一般，毫无反应。

就在他准备去喊人过来时。

“把鸡腿给我。”

景阳一回头，看到大师兄正神色漠然的盯着他，整个人变得陌生又可怕。

他赶紧将鸡腿连同荷叶包，一起双手奉上。

“大师兄，你慢用。”

景阳小心翼翼的说完这句后，便快步离去。

元阳关上门。

转身回到床榻坐下，怀中抱着那包鸡腿。

枯坐许久后。

他拿起一根鸡腿，开始吃了起来。

吃着吃着。

他忽然泪流满面。

吃完第一根鸡腿，他又拿起第二根鸡腿……一边哭一边吃，直至将怀中的所有鸡腿，连肉带骨头，全部嚼碎，吞进自己的肚子里。

“柴师妹，是我害了你。”

“如今，我还吃了你的鸡腿，罪加一等。”

“我欠你两回，总得为你做些什么。”

喃喃自语几句后，元阳心中再无任何迟疑，也没有任何恐惧。

他一抹脸上的泪痕，抬脚往外走去。

出了山门后。

元阳加快脚步，朝着七霞山方向，开始狂奔起来。

后半夜，明月依旧。

元阳迎着月光，一边跑，一边在心中呐喊：“从前，我为虎作伥，害人无算。”

“如今，我只想做个好人。”